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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4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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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4 章

又是熟悉的手術室紅燈和刺鼻的消毒水氣味,忙碌的醫護人員身影從程衿面前一遍遍閃過,也改變不了她眼底的空白。

莫羊村地理位置偏遠,醫療條件並不樂觀,加上陸南祁出乎意料出血過多,當地醫院根本不敢醫治,只能做了簡單的止血措施後轉院到城中心第一醫院。

村民們大多要顧及家中農務,幫忙把陸南祁擡上救護車便止步於此。

沙長遠本是打算配著程衿一起,卻由於主任身份被一個電話喊了回去。

最終只有陸南祁的鮮血和程衿慘白的面色,與救護車閃爍的警燈,成了那個夜晚唯一的色彩。

把陸南祁推進手術室的轉運車一如曾經一樣急促,在地面上滾動的輪子摩擦聲仿佛一次次壓在了程衿的心上。

程衿癱軟地坐在等待區,額周的冷汗從看見陸南祁摔下的那一刻就沒有停止。

忽然,手機的來電鈴聲終於打破了只有手術中提示燈的不安響動,來電提醒上赫然寫著“方成”兩字。

“餵?程衿,現在什麽情況?”對面是方成的聲音,蒼啞的聲線難得帶上了幾分焦灼。

程衿聽見熟悉的人聲一時有些繃不住情緒,低頭啞然片刻後用力扯著嗓子回答:“進手術室了,我……我也不知道會怎麽樣……”

方成明白程衿現在的心情,但他還是想要知道事情發展的來龍去脈:“到底發生什麽了?”

“他和我一起上山采風,結果因為下雨地面打滑,直接就從山坡上滾下去了……”程衿聲音哽咽,盡力理清思緒和方成講清楚,“那裏樹叢太密了,找到他的時候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,頭上……頭上出了好多血……”

方成意識到程衿強撐的狀態,關切地問:“你現在是一個人嗎?”

“是……因為鎮上的醫院不敢接,所以轉到城中心來了,距離太遠村民都沒辦法跟過來……”

“嘖!”方成無奈地捶了一下桌子,“我這邊也剛好遇到一個案子脫不開身……”

“叔……對不起……”

程衿突然的道歉讓方成隔著電話慌亂起來:“沒事的,你相信我。”

“他如果沒有跟我來這,也許就不會碰見這種事了……”程衿的淚水奪眶而出,酸澀的眼淚摻雜了比以往更為覆雜的情感,“上次也是……也是因為我……”

“沒關系沒關系,他是我們所裏所有警察中命最硬的,相信醫生,相信他。”

方成知道自己輕飄飄的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,但自己實在無法及時趕到,此刻言語是他唯一能給程衿的支持。

兩人隔著聽筒默不作聲,傳入耳朵中的沙沙聲好似揉捏心臟的聲響,誰也不比誰輕松。

方成就這樣保持著通話,即使程衿和他都沒有開口,可能夠聽見程衿啜泣的呼吸聲,對他而言也是一種回答。

通話不知持續了多久,兩人也這麽默契地無言耐心等待著。

忽然熄滅的手術室紅燈似乎轉為了程衿眼眸中的亮色,她急忙跑到門口詢問情況。

陸南祁在轉運車上安靜地躺著,口鼻處的氧氣罩因為均勻的呼吸蒙上了薄薄的一層水汽,面色較之前已經有了好轉。

程衿提起的心臟終於得以完全放下。

她謝過搶救的醫護人員後,剛想跟著一起去病房看護陸南祁,卻被醫生叫住。

主刀醫生緩緩取下口罩,眉頭輕蹙,面對程衿有些欲言又止。

程衿心裏剛放下的石頭一瞬間又被提了起來:“醫生,怎,怎麽了嗎?”

“我想問問病人是什麽職業?”

醫生冷不丁的一個問題令程衿不免困惑,可擔心這是救治過程中必要的信息,於是程衿還是半信半疑回答了他:“警察,他是警察。”

醫生得到答案好像松了一口氣,嚴肅的神情頓時散開,露出慈善的笑容:

“你別擔心,是這樣的,我們在為他檢查頭部是否有其他隱患的時候,發現他曾經受過傷。”

“是的,他三年前出過一次車禍,您應該指的是他右額的傷口。”

“不是的,”醫生否定,“不止這些。”

醫生的回答令程衿困惑,同時又害怕出現什麽別的轉機,她只能繼續耐心聽醫生的解釋。

“我們在他的額前葉……發現了一片子彈碎片。”

程衿聞言臉上瞬間凝固了表情,她的身體微微後仰,腦海中幾乎一片空白:“什……什麽?”

“如果他是警察的話,這枚彈片就能解釋的通了,但是車禍……我覺得很難聯系起來。”

“您……您再說詳細一些?”

“病人有過失憶癥狀或者短暫記憶缺失嗎?”

程衿沈默地點了點頭。

“這就是因為他額前葉藏著的這枚彈片,之前醫生疏忽沒發現,現在取出來之後,我相信他的失憶癥狀不久就能痊愈了。”醫生說著說著又皺起了眉頭,“不過車禍出現彈片顯然不太可能,我覺得你們對這件事還需要好好了解一下。”

醫生這番話猶如晴天霹靂,似乎真相在陸南祁跌落後,巧合之中被這枚隱形的彈片穿透,破繭而出。

程衿道別醫生後一步步往陸南祁病房走去,腳步如同她此刻的呼吸一般沈重。

陸南祁還在病床上安然沈睡,一旁的心率檢測儀平穩地跳動著,似乎一切都有了好轉。

程衿緩慢來到陸南祁的病床旁,看著他頭部因手術而層層包紮的紗布,止住的不光是傷口下流動的血液——

還有她三年來不斷的猜疑。

她搬了個凳子在旁邊坐下,目光凝註在陸南祁虛弱的面容上。

他起伏的胸膛帶來的不光是脫離危險期的安心,還有一種程衿自己都不明來由的心慌。

“都會想起來嗎……”她念念自語。

醫生的話在她腦海裏盤繞,她自己也不明白此刻的心情。

明明她早就知道陸南祁終會想起一切,明明她自己也期盼著這個她等了三年的答案。

可是她現在卻仿佛感受到一股莫名的不真實和背叛感。

這麽些年,她和陸南祁的糾葛纏繞了太多的愛與恨,乃至某些不可言說的其他情感。

那些她夜不能眠的日子,在重逢後逐漸加深的自我懷疑,在陸南祁又一次命定般愛上自己後,這個答案就是他們之間的破局。

三年多的等待,終於有了破土而出的機會。

可她卻退縮了。

為什麽呢?

好像她也不知道。

程衿彎腰用手肘撐在床上,托起下巴的掌心將寒涼的體溫傳到臉頰,目光沈重。

“為什麽呢……”

-

方成是一天後才趕來的,東川派出所近期有個聯合抓捕的大案,警務纏身,他也是好不容易抽出的時間。

陸南祁在當天晚上就醒了,程衿也將醫生的話一五一十全部告訴了他。

顯然他也對此十分訝異,失去的那段記憶也包含了這枚彈片,而如今,勢要與彈片共同醒來。

他也靈敏地感知到了程衿的情緒,可程衿不說,他便索性當作看不見。

術後拆線至少需要七天,七天內程衿和方成輪流負責照顧。

七天不長,陸南祁的狀態一天天明顯好轉;七天又很長,程衿的心情依然沈重。

照顧陸南祁安穩睡下後,程衿幫他掖好被角便出了病房。

她獨自一人跑到走廊盡頭的陽臺,室外徐徐輕風吹動擺動的樟樹,希望也能借此掃除她心上的陰霾。

方成不知什麽時候悄無聲息來到了她的身後:

“怎麽了?這幾天你好像不太高興。”

程衿聽見聲音轉過頭去,方成儼然一副眼窩深陷一臉疲憊的樣子,估計又是因為操勞那件棘手的案子。

“又熬大夜了吧。”程衿一眼看穿,語氣有些調侃,“讓你休息一下非不聽,這邊我來就行。”

方成見程衿有些耍小脾氣,輕輕笑了一聲:“就你呀?不行的。”

方成的調侃沒能引起程衿太大的情緒波動,她只是側頭看了一眼他,嘴角勾起苦笑。

方成徐步來到她的身邊,手扶欄桿感受迎面吹來的微風。

這裏比東川和清安都更偏向南方,所以即使是隆冬,吹出來的空氣也並沒有那麽刺骨,可程衿依然抵抗不住涼意。

“陸南祁頭裏彈片這事,”程衿拋出話題,“你準備怎麽辦?”

方成一臉淡然,跳開了視線,望著遠方緩緩從鼻腔中吐出一口沈重的氣息:

“等他恢覆記憶,我一定會申請詳細調查的。”

“恢覆記憶……”程衿口中重覆了一遍,音調類似低喃。

方成反問:“看你對小陸恢覆記憶好像提不起興致,有什麽擔心嗎?”

“也不是擔心,”程衿被看穿心思,自顧自低頭摳起手指,“是害怕。”

“害怕他會和三年前一樣,做出一樣的選擇。”

“害怕三年來我的努力都是白費。”

程衿自說自話,音調在字裏行間逐漸降低,眼神黯淡沒了底氣。

“我怕我原本煎熬的這三年,其實才是真正的美夢,”程衿擡起頭直視頭頂的太陽,太陽光刺入眼中,泛起一陣陣淚水,“現在夢要醒了,我好像……不得不接受現實。”

方成靠近輕輕摸了摸她的頭,像父親一樣安撫:

“傻瓜,人都是會變的,你的三年和他的三年有什麽不一樣呢?我們要相信他,相信愛我們的陸南祁,這次一定會給出一個滿意的答覆。”

程衿背靠墻面慢慢蹲下,雙臂環繞膝蓋緊緊抱住,牙齒緊咬下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,強行壓下了傷感。

原來自己早就知道了原因,自欺欺人的騙局也終將暴露在現實的陽光下。

方成安靜站在她身邊,室外微風繞過不安的二人,輕柔得沒有一絲聲響。

而病房內的陸南祁聽著心率檢測儀的滴滴聲也並不安寧,他眼球快速滾動,似乎在與什麽掙紮。

隨著破開漫長迷夢的第一縷光線,他突然直挺挺坐立起來,額頭上盡是豆大的冷汗。

刺目的白床單在光線反射下透進他的眼底,瞳孔微張充滿了驚駭。

“我知道了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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